如何分辨典型的北方人和南方人呢?
有句话,我们来看看应该正着说还是反着说:
1.没见过金橘树还没吃过金橘吗?
2.没吃过金橘还没见过金橘树吗?
支持前一句的,大概率是北方人;而支持后一句的,一定是南方人,而且是广东、福建那样“正经”的南方(这两个省份的关系真是一言难尽呢)。
人人都爱谐音梗
每到春节来临前,金橘都是热销的盆栽花卉。如果此时此刻你去广东看看,不说每家每户都要摆上一盆,但走过一条街,总是能隔三差五见到的。有种说法是,粤语中的“橘”(桔)和“吉”发音相似,所以金橘的名字有吉利的好彩头,才格外受人欢迎。
市民在选购金橘。图片:东方IC
抱歉我不太懂粤语,这是请教广东朋友得到的答案。但我第一次在广东欢度春节时,确实产生过这样的疑问:难道不是因为桌子上摆不下,果盘容量有限,所以把金橘挂树上吗?
好吧,也许我们都太天真了。当我相信了“橘”和“吉”发音相似,所以要摆“年橘”的说法时,我完全没有怀疑过:家家户户摆出来的,果真就是金橘吗?
妃子一笑,人人知是金橘来
宋仁宗也没有怀疑过张贵妃。
张氏就是后世尊称“温成皇后”的那位——只是直到她死后,才被册封为皇后,现在她的身份依然是贵妃。张氏是最会讨仁宗欢心的妃子,曲意逢迎,费尽心机,她数次几乎将正宫皇后的位置抢到手,甚至使皇帝差点破格为自己的父亲加官进爵。可惜,因为有包拯义正辞严地进谏力争,才算作罢。
没关系,张贵妃还有别的神奇思路,比如,她酷爱吃金橘。于是,自江南而来的货船中,时而有那么几艘受到格外的关照,从船夫、水手到搬运工,无不小心翼翼。掀开船上的芦棚,其中被当作珍宝般保护着的货物露出尊荣,一盆盆约一人高的植物,挂的果实有些像柑橘,但比柑橘小得多,不过弹丸大。起初少有人知道这就是“金橘”,看热闹的百姓只知道这些来自南方的珍果,下得船来,被搬上马车,运去开封。
仁宗:happy wife, happy life。(误)图片:台北故宫
金橘作为贡品,在宋仁宗明道年间(约公元1033)出现在了开封。大概如同古代佛手、木瓜的用途一般,中原人士最初喜爱金橘,是爱它的香味和光彩照人的模样,所以虽然被当作珍奇果品,价格却不算高,毕竟就是个摆设嘛。
可是从张贵妃开始,一切都悄然改变了。张氏爱吃金橘。不知道她怎么想的,金橘确实能吃,但当时有柑橘可吃,为什么一定要吃这摆设呢?反正贵妃爱吃,宋仁宗也就由着她的性子了。从南方运送来的金橘,为了能在路途中保鲜,最初是连着植株一起运送的。
贵妃爱吃,吃金橘的习俗也渐渐从宫中传到了民间。于是人们对金橘的需求量多了起来,金橘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。水果商开动脑筋,发现将金橘果子藏在绿豆中可以起到保鲜的效果。此后,船上运来的金橘不再需要挂在枝头,而是埋在绿豆里了。
我扔一颗金橘,你敢接吗?
宋仁宗没有怀疑过张贵妃以及她要吃金橘的原因。
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:或许拥有金橘,就能拥有皇帝的宠爱。这事儿要从唐朝说起。唐朝末年,金橘也是难得的来自南方的贡品,进入宫廷的数量一季不过数百粒而已。诗人王建就曾在《宫词》中写下唐皇抛金橘选妃的故事:
丛丛洗手绕金盆,旋拭红巾入殿门。
众里遥抛金橘子,在前收得便承恩。
这就好比抛绣球,谁接着就是谁了。所以张贵妃是不是想要效仿唐朝,独占宫里的金橘,从而独占皇恩呢?宋仁宗自己也不清楚。如今我们只知道,金橘从仁宗年间起开始在中原流行,士大夫们纷纷夸赞这种水果。因为果实清香,金橘被看作品格高尚的植物,文人待客奉上金橘,可谓隆重了。名士梅尧臣因席间见有金橘,作诗赞道:
越橘如金丸,烂然已盈箧[qiè]。
谁传岭外信,尚带霜前叶。
莫嫌道路远,得与樽俎接。
主人无吝心,怀归予敢辄。
金橘一箩筐。图片:pixabay
在北宋时,金橘的珍贵不仅仅在售价,也在于心意。相比开封,西京(洛阳)的金橘更加难得。文士席汝言在洛阳亲自栽种金橘,一年收成仅得六枚,其中四枚献给了当朝名宿富弼。富弼专门招来客人观赏,其中就有司马光。
司马光专门写了好几首诗来记述赏金橘一事,说“物不须多且赏奇”,又赞其“圆小香黄珠颗垂”,但终究是观赏就够了。他的最后一首诗说:
弊居橘亦自南移,爱护栽培费岁时。
前此实成酸苦甚,应由与德不相宜。
司马光自己种的橘子酸苦,金橘就一定香甜吗?金橘好不好吃,他只字未提。
我猜不好吃,看看模样就得了。心意到了,不好吃也不能说,忍着吧。
金橘?金柑?金弹?金豆?
金橘之所以叫金橘,看似非常容易理解。就像李时珍所说:“此橘生时青卢色,黄熟则如金,故有金橘、卢橘之名。”慢着,卢橘怎么听着有点耳熟?中学语文课上,大概学过什么“卢橘杨梅次第新”“日啖荔枝三百颗”吧。那个走到哪吃到哪的苏东坡,也爱吃金橘?
还真不是。苏东坡自己说的,他所谓的“卢橘”指的是枇杷。后人认为,“卢”指一种酒器,与枇杷形似。“卢橘”到底是不是枇杷,苏东坡早就和别人争论过了。后来李时珍的观点就代表了另外一些人:“卢”在这里指黑色,金橘未熟时青卢色,所以也叫卢橘。
苏轼与李时珍:(跨越时空地)杠上了。图片:赵孟頫,现存于台北故宫;佚名 / itmonline.org
直到今天,古人说的“卢橘”到底是什么水果,悬而未决。植物的俗名就是容易造成混淆,而基于拉丁文的双名法又得是700多年后的事了。
且不管卢橘,金橘自己的名字已经够乱了。唐宋时,金橘有金柑、金弹、金豆等名,这些名字往往混用,如今看来指的都是金橘一类的植物,但具体是什么物种什么品种,就不好说了。不过古人也不都那么糊涂,比如南宋名将韩世忠的儿子韩彦直,从小就想要精忠报国,领兵上阵,还出使过金国,后来更是(在备战备荒的思想引导下)潜心研究了果树学,写了著作《橘录》。
这本书中区分了金柑和金橘,其中说到:金柑和其他柑橘比起来,特别小,比较大的也不过铜钱大,小的则如同龙眼,要吃的话,不用剥皮,直接囫囵吞,浸在蜜里做蜜饯也不错;而金橘也叫山金柑,是生于山间的野果,比金柑还要小,果实多,果肉不分瓣,只有一个果核,味道不好,观赏还凑合。
不得不佩服,韩彦直真是伟大的金橘属植物分类学家。
吃的“金橘”和看的“金橘”
难道按照韩彦直说的,我们吃的并不是“金橘”,而是“金柑”?
你或许会说,如今有拉丁学名了,为了避免混淆,直接看学名不好吗?不不,这里面有很大的坑,我们一起跳下去看看。
如果按照《中国植物志》,我国有金橘、金柑、金豆、金弹、山橘等物种或品种,但在讨论观赏植物的《中国花经》以及一些果树学文献中,这些中文名对应的拉丁学名,简直就乱了套,整理出来大概是这样:
我已经成功把自己绕晕了。
图片:Xbidanh
如果你比较热爱(喂!)植物分类学,不怎么关心果树品种,你可以参考上图中FOC(中国植物志英文版)的观点:那一堆拉丁学名,统统归并为一个物种 Citrus japonica,中文名为金柑。
但“金橘”这个中文名不存在了,你能接受吗?不接受,我们就还要继续跳坑。我们直接下到坑里,看看研究果树的专家们怎么说吧。
划重点:
中国食用的“金橘”,绝大绝大绝大多数都是金弹(Fortunella crassifolia),果实呈圆球形,果皮较厚(主要吃皮),果皮和果肉味均甜,种子较少。
金弹果实。图片:Forest Starr and Kim Starr / Flickr
观赏用的“金橘”,特别是盆栽,通常都是金柑(Fortunella japonica),也就是果树学中所谓的罗纹,也有圆球形的果实,果皮厚度中等、味甜,果肉酸或略甜,有2~5粒种子。
罗纹果实。图片:Mgmoscatello / wikimedia
具体到外观上,这两者还是较难区分的,大家只要知道,能吃的好吃就行了。
哎?并没有金橘(Fortunella margarita)这个名称对应的物种什么事啊。所以它究竟是啥?
实际上在南方,如浙江、福建、两广等地,有时也会见到栽种在土地上或花盆里的“金橘”,它的中文正式名就叫金橘,对应的学名正是 Fortunella margarita。这种金橘果实呈椭圆形或卵状椭圆形(注意,明显不是球形),橙黄至橙红色,果皮略薄、味甜,果肉味酸,有2~5粒种子,通常也用于观赏。
华东、华南等地的金橘( Fortunella margarita)。图片:A. Barra / wikimedia
春节金橘救护指南
破案了,观赏的“金橘”和吃的“金橘”并不是同一种。如果你吃过家里盆栽上的金橘,大概率会被酸到,有亲身体验的同学请举手。我自己就干过这种事。
顺便说,两广、福建等地,特别是讲粤语的地区,虽然“橘”发音和“吉”相似,但为了更相近,“金橘”都是写作“金桔”的。原本桔和橘两字就通用,直到大约二十年前公布的汉语用字标准,才把和橘子相关的情况都归到“橘”,并确认“桔”字不再读作jú,而仅读作jié,用于“桔梗”一词。
但怎么能让“吉利之木”不写作“桔”而写作“橘”呢?如今在广东,花市上照样写的都是“金桔”,人家就图个喜庆,字都不管所谓的标准了,物种到底叫什么,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。
市场上热卖的“金桔树”。图片:东方IC
最后,送给春节想买金橘但怕养死的手残党一点小小的建议——盆栽金橘怎样能活得长久,并且不落果子呢?
第一,浇水要遵循“见干见湿”的原则。一次浇水浇透,下次等到土壤表面摸起来有点干了,再浇。金橘虽然喜欢潮湿,但怕积水,花盆要有底孔,不能让根部被水泡着。
第二,要适当通风。在完全憋屈的位置,果实会很快掉落。
第三,适当晒太阳。注意不能全天曝晒,也不能一直裹着棉被不晒,毕竟是金橘,既不是晾鱼干,也不是种豆芽,室内温度10℃~15℃就挺好。
第四,防止熊孩子动手乱揪。
第五,为了防止熊孩子动手乱揪,不如买一点专门食用的金橘,放在果盘里引诱熊孩子来吃,再告诉他们和家长,种的那盆喷了农药。